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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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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

◎“我只要對得起雲霽。”◎

天剛擦黑, 暴風雪驟然襲來,風在荒漠中嘶吼,旋卷的雪花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, 天地連成一片空白。

統帥營帳外的大纛旗在寒風中簌簌作響, 營帳內坐著寧武關上下全部將領,死一般的沈寂籠罩著每一個人。

“報!雪深三尺, 人馬難行。”哨兵進帳回稟。

寒流如浪,營帳內的火盆毫無用處, 曹嚴庭命人加了三回柴火, 帳內仍沒有暖意。

常林攏了攏棉服,哈氣成霧:“溫度驟降, 將士們怕是連兵器都拿不住。”

曹嚴庭的眉頭擰成一個“川”字, 雲霽說準了天氣, 那麽接下來……他鬼使神差道:“契丹會趁機進攻嗎?”

恐懼如山一般壓下, 沒人願意去做這樣的假設,誰都不希望契丹人在暴雪天發起進攻。

他們神色莊重, 默契十足的用沈默掩蓋心中的不安。

“說不準。”常林率先打破僵局,他走到沙盤邊, 凝重的看著局勢圖, “塞北冬季漫長, 契丹人早已適應嚴寒天氣,但我們沒有。”

“契丹人極擅騎射,根本不會給我們近身的機會。”角落裏傳出陸康的聲音, “就算能夠近身作戰, 我們的馬, 我們的士兵也不是蠻人的對手。”

中郎將眉頭緊鎖, 似乎是在思考陸康的話。常林見狀, 解釋道:“在這樣的天氣裏,騎兵的戰馬邁不開蹄子,步兵僵硬的手掌握不住長劍大刀。風雪之中,弓箭手看不清前方,無法精準有效的完成遠程攻擊,這是最為致命的一點。”

曹嚴庭心想,他不過是湊巧於冬日裏接了寧武關這個攤子,他們愁眉苦臉,一口一個困難,難道是在給韓武鳴不平?

他冷笑道:“前些年是怎麽打的,你們今年照做就是。”

眾人心知肚明,可誰都不敢接話茬。

“從前有歸州營,有雲霽和韓自中。”陸康從黑暗裏走出來,掃視四周,“除了歸州營,誰能打頭陣?除了雲霽與韓自中,寧武關中還有誰能於百米外取敵將首級?”

曹嚴庭神情冰冷,牙關緊咬,將雙頰撐的鼓起。不等他發作,帳外傳來哨兵急切的聲音:“報!發現契丹大軍正在向我邊界快速行進,直沖陽方堡而來!”

“蹭”地一下,曹嚴庭站了起來,顧不得與陸康計較,他指著常林道:“立刻調兵,準備迎戰。”

常林反問:“調哪裏的兵,如何作戰?”

這一句問住了曹嚴庭,他雖為武將之後,卻一直在京內擔任閑職。雲霽說的不錯,他從沒上過戰場,更別說領兵出戰。他楞在原地,一頓搜腸刮肚,也只能想起幾句書上的兵法。

“我說了,前些年是怎麽打的,你們今年照做就是。”曹嚴庭急切道。

“請中郎將明示。”眾人紛紛跪了下來。

曹嚴庭仿佛被架在火上烤,氣急敗壞,只得順著陸康的話往下說,“韓自中,對,韓自中,讓他立刻領歸州營上前線!”

陸康沒動,大家都沒動,只聽得下面有人問了一句:“明日,還斬不斬雲霽?”

果然,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曹嚴庭怒極反笑:“軍令如山,明日就算契丹大軍壓陣,本將也要先監斬雲霽,再出關迎戰。”

暴雪未歇一刻,契丹新王耶律奇衡親自領兵,利用疾風驟雪掩蓋行軍痕跡,悄無聲息地抵達預定戰場。

這一頭,常林苦勸韓自中一夜未果。天蒙蒙亮時,韓自中忽然問:“什麽時辰提斬雲霽?”

“巳時一刻。”常林抱著腦袋,不厭其煩道:“國家危難當頭,請郎君以大局為重,領歸州營出征。”

常林如何能不知曉,小郎君這一去是兇多吉少,但他也絕不會獨活。若是老天開眼,小郎君能掙回一件軍功,他也算是對得起將軍多年恩情了。

韓自中冷笑道:“大局?造成今日之局面,他們可曾想過一次大局?”

常林長長嘆息一聲:“朝廷對不住我們,但我們不能對不住百姓啊。”

“我只要對得起雲霽。”韓自中背過身不再看他,透過木窗去看飛舞的雪。

身後寂靜了好一會,韓自中聽見了腳步聲,又有人來了,但還是常林在說話:“若是雲霽知道,大概會對你失望吧。”

韓自中的喉嚨裏滾出一聲諷笑:“我本就是這樣的人。如果不是雲霽,我不會來寧武關,更不會理會什麽家國危難、民生疾苦。”

“我本就是這樣的人。”他重覆道,“一個膽小怕死,自私自利的人。隨便你們怎麽想,失望也好,厭惡也罷,我根本不會在乎。”

“你不是。”一道沙啞的女聲響起,韓自中幾乎是在一瞬間回頭,在看清來人時,血液都在叫囂。

雲霽蒼白的臉上帶著一點笑意,冬襖空蕩蕩的掛在身上。她極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,可眉梢眼角失去了從前的神采,再也找不回了。

“從前辛苦你了。”雲霽註視著他,“本想讓你歇一歇,只是這次上前線,我缺一個副將。”

韓自中靜靜地看著她,他很怕這是一場夢,但又希望這場夢不醒。

“他放過了你?”韓自中問。

雲霽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說:“他需要一個弓箭手,我還算有些用處。”

韓自中笑著問:“那我們以後怎麽辦?”

她忽然沈默,安靜了有一會,也笑了起來:“中郎將是想給我一個掙軍功的機會。你廢話這麽多,是不是怕死,不願助我?”

倆人緘默相望,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睛裏得到答案。

韓自中最終還是咽下了這顆“定心丸”,他撣了撣身上的雜草,走到雲霽身邊。

他們再一次並肩而立,性命相系。

-

雲霽與韓自中歸隊後,歸州營很快集結完畢,即將與其餘各營一同出征。

天寒地凍,雲霽又受了一場牢獄之災,臉上總是沒什麽血色,乍一眼掃過去,像個雪堆出來的人。她背著長弓,手攥韁繩,緊抿著唇,眼睛裏帶著堅毅,無悲無喜,筆直的看向遠方。

常林不能與他們一道上戰場,他手下的神威營要保證大營的安全。他走到陸康馬邊,用僅能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:“你是怎麽說服曹嚴庭的?”

若不是有人從旁勸說,曹嚴庭如何能一夜之間改變主意,敢讓一個死刑犯領兵上陣?他思來想去,認為軍中上下只有陸康能做出此事。

陸康垂眼看他:“你為什麽不覺得是曹嚴庭自己想通了?”

“此話怎講?”常林問。

陸康淡淡道:“一個死刑犯,死在營地裏和死在戰場上,並無區別。”

常林被他這話驚出一身冷汗,試探著問:“所以……他並沒有給雲霽留有什麽退路,只是想讓她上戰場?”

陸康手上一緊,胯下戰馬發出“呼嚕呼嚕”的聲音,引起了周圍人的註意。

雲霽也看了過來,目光擦過的那一瞬,她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,甚至笑了。

即使陸康有愧於唐延,即使他與韓武的決定直接導致了沙嶺戰役的失敗,但陸康確實給了她重返沙場的機會。

昨夜,陸康與曹嚴庭來到她面前,給了她一條新路。

“讓你說準了,天降大雪,契丹進攻。”曹嚴庭神情凝重,“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披甲上陣。”

雲霽怔了怔,聲音很低:“號令如山,你已下令問斬我了。”

曹嚴庭當然知道,他比誰都清楚這樣做的後果,如果汴京知曉此事,定不會輕饒他。

不過,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陸康,既然有人做保,橫豎不吃虧,他倒也願意一賭。

“倘若你能戴罪立功,我立刻傳信汴京,相信官家會寬恕你的。”曹嚴庭道。

雲霽沒有理會曹嚴庭的口說無憑,越過他的肩膀去看陸康,輕聲:“你答應我的事,現在應當可以兌現了吧?”

她有些疲倦了,閉上雙眼:“你不說,我沒法安心的去。”

陸康盯著她,神情覆雜。很快,他便拱手對曹嚴庭道:“曹將軍,請允許我與雲霽單獨說話。”

曹嚴庭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意味深長道:“好,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。陸康,記住你答應我的事。”

牢裏安靜異常,陸康坐在雲霽面前,內心像是一道被打開的閥門,擁堵了半生的洪水傾瀉而出。

“沙嶺戰役時韓武還只是寧武關的副將軍,唐延是鷹眼營正將,我是他的副將。當時寧武關的戰力是能與契丹扳一扳手腕的,所以唐延格外激進,甚至不顧底下人的死活,他讚揚犧牲,視保守為背叛。”

“所以你們一直都不讚成唐延的戰術,實際上,也不讚同後來的我。”雲霽道。

陸康搖頭:“不是不讚同,而是知道無力改變,所以不想做無謂的犧牲。”

雲霽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:“我不想聽他做了什麽,我只想知道,你們做什麽。”

心裏有愧的人,總是會強調別人的錯處。

陸康沈默著,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抖,他忘不了唐延那一雙冰涼失望的眼睛,刀子一樣紮進他的心臟。

“將軍親自帶兵上陣,我們三人率兵沖在前線,很快就打破了敵軍的陣型,但同時也將我軍隊形打散,一時間雙方都很混亂。唐延抓住機會,發現了敵軍將領的蹤跡,本來一切都很順利,只要他能射殺敵軍將領,這一仗我們定能大獲全勝。”

“但天不遂人願,右翼突然出現了一隊契丹騎兵,直□□軍腹地。唐延那一箭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,他仍不願收手,繼續驅馬追趕。兩難之下,我與韓武選擇撤兵,情況緊急……我們只能往左邊迂回,正中了敵軍圈套,像剖瓜一樣,被一劈為二。”

他的頭顱深深埋下,像野獸一樣發出嘶吼的哭泣聲。

“將軍被一箭射下馬,我軍潰散而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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